“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郭春海念了两句诗，夹起一筷子毛肚，沾了小料，塞进嘴里大嚼特嚼。
“这毛肚和百叶有啥区别？”柴守宫夹了一筷子百叶吃了，“尝起来没什么不同啊”。
“洗白与否的区别”，郭春海解释，“用水泡开的就是毛肚，黑乎乎的，用碱面发的就是百叶，看上去卖相好多了”。
“你为啥忽然想起带我来吃这种东西了？”柴守宫平时挺讲究，寒窗苦读二十年终于出师之后，就专挑那种伙计满口“大官人”称呼的馆子。
“这种东西在洋人看来都一样，尊称为‘诗篇’，不管黑诗白诗，好吃就是好诗”，郭春海解释，“每次我想念诗的时候，就惦记着吃这玩意”。
“洋人也分三六九等，最起码东洋人和西洋人得分开吧？”柴守宫搭话，“市面上通常称呼的洋人，默认都是西洋人”。
“是啊，所以今天我才惦记着念诗”，郭春海含糊不清的说，“正好碰上你来找我，那就顺便撮一顿吧”。
“那你为啥念这两句”，柴守宫每次都猜不到郭春海的心思，久而久之就习惯了捧哏的角色了，“这馆子又看不到瀑布，还不如去上次我推荐给你的那家，靠窗的座位需要预定”。
“咱们又不是从来没见过瀑布”，郭春海提醒柴守宫再不吃就凉了，“昨儿东洋人放话了，这叫霓虹戏水”。
“啥意思？”
“又有大忽悠要发神谕了呗”，郭春海解释，“你不语怪力乱神，有得是人语”。
“官府严查谶纬也不是新闻了，管不过来呗”，柴守宫说，“也就能管管有头有脸的，市井三教九流就随它去了”。
“有头有脸的也管不了，除了天文、气象专业之外”，郭春海有不同意见，“底下的巫婆神汉都被贼秃牛鼻子收编了，没人罩的孤魂野鬼才是每次条子趁年底冲业绩的时候严厉打击和残酷镇压的目标”。
“这我不太清楚”，柴守宫对同事们笑谈为“迷宫地下城”的市井环境确实不太了解，“西洋神棍管不了这我倒是知道，坚船利炮实在打不过吖”。
“你还在跟我来往，家里没意见么？”郭春海问，“记得小时候你就说你家不让你跟我掺和在一起”。
“现在不管了”，柴守宫也知道家里态度转变的理由，“对面讼棍不要脸，就我要脸，那铁定赢不了官司”。
“跟我来往就算不要脸么？”郭春海没计较，只是开玩笑的追问，“还是说市面上一帮流氓当中，就我看着顺眼”。
“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流氓有文化”，柴守宫也很随便，“家里的原话，你好歹考了个秀才”。
“那你觉得，我是先有文化再当流氓的呢，还是身为流氓刻苦钻研专业技术才拿了文凭的呢？”郭春海一张嘴，吃东西和说话两不耽误。
“我觉得吧，在你身上流氓和知识分子的气质是辩证的统一”，柴守宫打趣，“按照西洋神棍的说法，兽性和人性‘不混合，不改变，不分割，不分离’”。
“你这马屁拍得不卑不亢八面玲珑，佩服佩服”，郭春海招呼伙计再给上几盘，“讼棍的嘴皮子真是不可小觑”。
“哪里哪里”，柴守宫笑着谦虚，“和老前辈们比起来还差得太远，每次被师傅骂‘笨嘴拙舌’我都哑口无言呢”。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郭春海多年来摸爬滚打，可不是那种被马屁精团团包围铺天盖地歌功颂德就忘乎所以的没有自知之明的傻哔，“说吧，今天找我干嘛？”
“当然是又有奸又有盗，给你介绍个私活”，柴守宫直说，“接了个案子，写软文打广告吹捧个童年才俊”。
“你自己怎么不干？”郭春海问，“你不是有码字梦么？小时候玩游戏当旁白，一个简单的场景都能长篇大论渲染得美轮美奂”。
“阅历不够充沛，写不了”，柴守宫承认短板，“又不想找其它饿得眼珠绿得发黑的仆街写手”。
“看来这位童年才俊不是什么好人”，郭春海说，“我的阅历，哪怕让你知道的那些，也不能让官府知道”。
“所以才要洗地吖”，柴守宫看郭春海又招呼伙计，表示自己吃不动了，“就像毛肚洗成百叶那样”。
“你觉得我还能洗干净么？”郭春海进食的速度一点不见慢，“虽然还没在官府挂上号”。
“这么多年来你挺小心的”，柴守宫斟酌措辞，“我是没查到你有什么黑料”。
“这也是你继续和我来往的原因吧？”郭春海知道书香门第的家风各不相同，三令五申注重家风并昭告天下的新闻都有好几次了，“换成色目混混鸡鸣狗盗之徒，多半是割席断交，没准还反戈一击永绝后患呢”。
“苟富贵勿相忘”，柴守宫没有正面回答，“小时候说好的”。
“市面上的瘪三都这么说，喝完鸡血把碗一摔一个头磕在地上拜了把子，将来还不是该怎么着就怎么着”，郭春海感慨，“贵易交富易妻，孟母三迁什么的，才是中央提倡的政治规矩和组织纪律”。
“这次就是要吹捧孟母三迁但还不忘本”，柴守宫赶紧把话头扯回工作上来，“贫贱之交不相忘，糟糠之妻不下堂”。
“吼，老套剧本”，郭春海感兴趣了，“这还能玩出花来？”
“稍微有点不一样”，柴守宫解释，“我还没老婆，你呢？”
“当然没有，你知道的”，郭春海对于柴守宫再次确认早已经知道的事情感觉奇怪，“道上混的朋友，各个都是脑袋塞裤裆里闹革命。哪怕你看吟游诗人放话也知道，江湖好汉就是成天耍枪弄棒，偏偏不近女色”。
“被智多星赚上梁山的才带着家小”，柴守宫接茬，“有了后顾之忧总不能心无旁骛为组织效力”。
“没那么简单，把柄被攥住了就需要作出选择”，郭春海谈论所见所闻，“比方说放声大哭‘兄弟如手足，夫妻如衣服’然后大义灭亲什么的”。
“还大义灭亲？”柴守宫不信，“六亲不认的杀伐果断狠角色，还有兄弟们肯信么？”
“你是没见过，就是那小刘，虽远必诛の强汉的家学渊源，果然有那么点底蕴”，郭春海对于同事后来居上并没有任何抱怨，扪心而问组织的高标准严要求自己就做不到，“马子让人逮了，当面推出来说要千刀万剐用宽油炸了下酒吃，居然谈笑风生色不变”。
“说啥了？”柴守宫非常好奇。
“那小刘高声招呼马仔‘把西西里火铳拿过来’，手摇白纸扇呵呵大笑‘吾宁斗智不斗力’，冲着对面挑衅”，郭春海摇头，“说咱俩是‘穴兄弟’，我老婆就是你老婆。如果你要‘杀妻证道’也没关系，分我一杯羹吧！细皮嫩肉不剁成臊子，是你刀功太烂么？何不食肉糜？吔屎啦你！”
“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流氓有文化”，柴守宫又把这两句话念了一遍，表情尴尬，不知道该怒还是该笑，这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憋了半天只能竖起大拇指，“高，实在是高”。
“看来你找我吹捧的童年才俊”，郭春海从柴守宫的反应也判断出大概的下限，“武德似乎没有这么充沛吧？”
“没有”，柴守宫对于这份委托忽然有了信心，“严格地说，从迄今为止接到的客户需求判断，现在还没有”。
“那你还担心什么呢？”郭春海也吃饱了，正在剔牙，“小刘都能洗白，按照这种判例水涨船高，你的客户简直能吹成下凡的仙人，高瞻远瞩算无遗策用兵如神，将来一统江湖就任‘太祖高皇帝’定是一代明君啊”。
“那我就放心了”，柴守宫说，“说到哪儿了？对了，你没老婆我知道了，有没有女朋友，就是你们说的马子？”
“问这干嘛？”郭春海奇怪，“难道还有言情戏码？钦定主角龙傲天分身有术，前堂后院应付自如？”
“肯定有”，柴守宫解释，“如果你没和女人打过交道，恐怕不那么容易处理”。
“马子没有，女人倒是有，还不少呢”，郭春海说，“就在前一阵我还姓陈的时候”。
“你啥时候姓陈了？”柴守宫奇怪，“我怎么不知道？”
“你平时不看法制日报么？”郭春海提醒，“当然现在那个帐号已经不用了”。
“采花大盗陈伯庸？”柴守宫想起来了，“纵横九省万里独行？”
“是啊”，郭春海说，“组织安排我去福建注册，那边说话‘陈’‘田’不分，将来扯皮的时候还能打马虎眼，说上户口的条子弄错了”。
“然后就开始到处猎艳了？”柴守宫的措辞比较委婉，不打自招这种事是讼棍大忌。
“跟着组织的方针政策路线计划行万里路转进如风”，郭春海解释，“你该不会以为独行侠真能神不知鬼不觉七进七出七擒七纵如入无人之境吧？”
“那许多女人投怀送抱”，柴守宫还是字斟句酌，“想必都对你念念不忘吧？”
“只有错抓没有错放，哪怕再见面也不至于添乱”，郭春海也拐弯抹角，“被组织盯上的女人，或者认命，或者永不见天日”。
“这是为了啥呢？”柴守宫表情严肃，“当时你心里就没有怀疑么？”
“一方面炮制素材‘每一个看上的美女都被大陈亲王用过’，另一方面也是降低运营成本”，郭春海解释，“比起撒钱来说，性资源还是相当廉价的，你看曝光的那许多邪教，都经常通过无遮大会的方式聚敛信徒”。
“那么可能有点麻烦”，柴守宫忧心忡忡，“我是说，这次的客户形象不是这样的”。
“甭管实际上啥样，都得写成一见钟情始终不渝吧？”郭春海倒是无所谓，“最不济还能复制并成功，不，剪切并粘贴”。
“你觉得如果在街上看见老太太挎着个帅哥举止亲昵”，柴守宫提醒，“会有什么反应？”
“那要看被谁看见了”，郭春海倒是有经验，“如果是老太太的熟人老太太，多半先夸‘令郎长这么大了吖’打招呼，如果被纠正‘这是我老公’，再顺嘴夸几句并表示羡慕嫉妒恨”。
“如果是帅哥的同龄人呢？”柴守宫继续提醒，“忘年恋当中，男女双方的地位可是不平等的”。
“肯定先夸‘令堂真年轻’，等着帅哥纠正”，郭春海差不多猜到了委托的内容，“不想撕破脸的话，就不会当场表现出任何讥讽嘲笑的态度”。
“这就是麻烦之处”，柴守宫叹气，“不知道当事人怎么想的”。
“老太太通常比老头活得长，尤其是常见的一树梨花压海棠”，郭春海的社会经验比较充沛，“很多时候，作为遗孀可以支配的财产，要超过那些乍一看幸福美满三代同堂的家族”。
“也许吧”，柴守宫没细问，“总之就是这样，背景是师生恋，女方是男方的老师，儿子则是其同学”。
“加点常见桥段，比方说校园欺凌青春剧，同学吵起来就破口大骂‘肏你妈’不欢而散”，郭春海立刻就脑筋活络，“将来装哔耍酷，道上混的要讲信誉，说肏你妈就肏你妈，勿谓言之不预也”。
“可别，那是其它人的工作，当事人已经找好帮腔捧场带节奏的碎催了”，柴守宫纠正，“你只要……只能从正面描述这一对恩爱夫妻，以及它们的家庭”。
“知道了”，郭春海答应，“角色姓名是什么？既然吹捧，肯定有影射吧？最起码祠堂得告诉我吧？”
“当事人不让说”，柴守宫表示无奈，“将来变数很大，你先自己随便琢磨吧，最好是有点历史典故的，别让影射太明显”。
“咱马骏，笔名刘克龙”，郭春海撸起袖子，兴致勃勃，“就要连载那划时代爽文大作《魔拳の妄想者》※呀！”
- ※ 原作西和尚。作画村松麻由。
简介：凑在大学入学前意外身亡穿越到异世界，变成一个奄奄一息的婴儿被梦魔捡到，为了救活凑，梦魔用秘法把他重新变成胎儿再生了一次，目测要发展成试管婴儿和代孕者的伦理关系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