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自醉倒愁自愁,愁与酒如风马牛”,郭春海念了两句诗,大口喝着啤酒,然后继续撸串。
“你怎么就喜欢吃这些筋头巴脑的东西”,柴守宫和郭春海相识已久,知道这位老朋友撸串的时候很少吃肌肉,几乎都是各种内脏和其它软组织。
“容易识别还营养充沛,你看鬣狗都知道先掏屁眼把食材咬倒然后开膛破肚吃内脏”,郭春海嘴里咯吱咯吱嚼着鸡脆骨含糊的说,“以前出门在外人生地不熟的,随便找家馆子,谁知道是什么肉啊”。
“地沟油耗子肉已经曝光多少起了”,柴守宫点头同意,“一分钱一分货,贪便宜还想吃饱吃好,就得撞大运赌人品”。
“怎么赌都撞不上大运”,郭春海接着吃,“无商不奸,没人盯着当然就唯利是图喽”。
“不提这个了”,柴守宫看郭春海酒劲上涌,“你怎么又开始喝了?还喝这么多?”
“药吃完了,虽然感冒还没好”,郭春海回答,“过年这几天可是热闹,到处赶场蹭酒局”。
“听说挂了好几个”,柴守宫也知道最近乐极生悲的报道有点多,“还都让你赶上了”。
“各个趁我病要我命”,郭春海一点都不含糊,“知道我感冒了,哎呀一波一波来人劝酒”。
“你怎么应付的?”柴守宫有点担心,“可别死要面子活受罪,命是你自己的,千万别不当回事”。
“你看我现在活蹦乱跳的也知道撑过来了”,郭春海口气不满,“哪怕是善意的揣测,都知道是倚老卖老挤兑我,等着看笑话呢”。
“你到底喝了没有?”
“喝了呀,豁出去互相挤兑呗”,郭春海说,“拼死一个够本,拼死俩就赚一个”。
“那岂不是结仇了?”柴守宫知道出了人命就很难善罢甘休,“可不是得罪人那么简单”。
“人在江湖飘,哪儿能不挨刀?”郭春海还是满不在乎,“我得罪的人也不少了,哪怕是亲戚朋友”。
“得罪人也得讲究方式方法”,柴守宫谆谆教导,“有原则有立场是好事,但是作风简单粗暴就不好了”。
“跟我说话还打官腔?”郭春海听这种耳熟的套话感觉很刺耳,“你把人性看得太简单了”。
“我当然知道人心隔肚皮”,柴守宫刚参加完司法考试,背下的那许多奇葩案例还没来得及忘。
“跟我没关系的那几个倒霉催的醉死鬼”,郭春海提醒,“有拆迁钉子户,有无后为大的孝子贤孙,有头顶绿得发黑的接盘侠,还有高材生和骨干员工”。
“想也知道里面不简单,我们也没辙”,柴守宫点头同意,“辩方讼棍声色俱厉拍桌子瞪眼‘拿出唯物主义证据来!’被告睁大眼睛额头亮晶晶的装蒜兼贵人多忘事,还有假惺惺掉眼泪的,演技拙劣得很”。
“所以这种时候都想起来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了”,郭春海讽刺,“找你们讼棍不管用,就找董先生去了”。
“董先生?”
“董・柯里昂什么的”,郭春海口气含糊,“道上混出头来当了香主就认祖归宗改姓董了”。
“咳,你说这个”,柴守宫刚反应过来,“电视台成天放《神探亨特》,市面上流传的录像带反倒全是《古惑仔》什么的”。
“这是谁和谁在较劲呢”,郭春海摇摇头,“那时候想不明白,现在想明白了也晚了”。
“救命!”这时候传来尖锐的女声。
“不管”,郭春海伸手把柴守宫的脑袋扒拉回来,继续喝酒撸串。
“以前你可不是这样,也不是劝你杀伐果断的意思”,柴守宫有些不满,指着郭春海一身腱子肉,“但是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这时候出事,多半是什么吟游诗人的整蛊节目,或者豪门贵种找乐子”,郭春海解释,“听说按照这大梁国的干部选人用人原则,还有筛查白手套的目的”。
“这我没听说过”,柴守宫的社会经验并不充沛。
“拾金不昧啦,扶老太太过马路啦,智斗盗贼公会啦……什么的”,郭春海解释,“然后反派女老板就会指使吟游诗人追着上当的家伙喷‘虽然你很丑,但是你穷吖’,再然后正派男老板就开始弘扬主旋律传播正能量《百万英镑》了”。
“你这话说的……”,柴守宫瞠目结舌。
“夫妻店的事少掺和,哪怕真闹起来也是床头吵架床尾和”,郭春海提醒,“更何况通常还是两口子唱双簧糊弄底下傻哔呢,上进心和闯劲爆表的栋梁之材们互相斗起来,自带干粮无私奉献比着献媚争宠拼业绩,家族企业才有竞争力”④。
“看来这些年来你经历了很多”,柴守宫大约的确能理解。
“大哥!”那女的跑过来了,躲在郭春海旁边,后面追来一帮色目混混鸡鸣狗盗之徒。
“我喝多了”,郭春海打了个酒嗝,指着对面的柴守宫,“你让他个白面书生勇斗歹徒去吧”。
“哎”,没想到是这种台词,女人一时结巴了,“那您帮忙吆喝几句招呼人也行吖”。
“好吧”,郭春海深吸一口气,念诵台词字正腔圆,“呔!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然当众行凶!这大梁国难道没有王法了不成?!”
“王法?”一个色目混混鸡鸣狗盗之徒鼻孔当中“嗤”了一声①,“在这江陵城地面上,梁王府就是王法!”
“呜呼呀!玉音放送可不是这个态度哟!”郭春海站起来,冲着柴守宫伸手,“今天我王某人就要讲经说法”。
“这个?”柴守宫掏出一部《学说汇纂》。
“不是这个,王法”,郭春海摆手,“出来混就要讲信誉,说用王法就用王法”。
“这个?”,柴守宫掏出一部《梁律疏议》第一卷《朕即国家我就是大局你们要顾全大局,讨厌的人都要死》②硬壳精装典藏版,厚达一拃。
“就这个”,郭春海一只手抓着都有点费劲,“脸皮厚得连子弹都挡得住”。
“有法可依有法必依执法必严违法必究,汝今能持否?”柴守宫问。
“不懂”,郭春海面向色目混混鸡鸣狗盗之徒,“接下来的依法治国实践,就靠你给我配音了”。
“罪不及王者”,柴守宫吆喝,“《一三五一年叛逆罪法》《一七九五年叛逆法》《一八四八年叛逆重罪法》”。
“嗯?”郭春海一愣,“你算哪边的?”
“法不责众”,柴守宫赶紧改口,“《一六四九年克伦威尔修订案》……吧”。
“嗯?”以寡敌众的郭春海一愣,“你到底帮谁?”
“王子犯法,庶民同罪⑴”,柴守宫吆喝,不提出处了。
“这还差不多,法语之言能无从乎?③”郭春海抡起王法向色目混混鸡鸣狗盗之徒头上砸去,“法爷永远是你大爷!”
“有治人,无治法⑵”!
“水可载舟,亦可覆舟⑶”!
“故圣人作则,必以天地为本⑷”!
“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 ,齐之以礼,有耻且格⑸”!
“天下之民归心⑹”!
……
色目混混鸡鸣狗盗之徒抱头鼠窜。
郭春海晃晃膀子,把王法还给柴守宫,坐下来准备继续用膳。
“真不愧是郭大侠”,这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还有稀稀落落的掌声。
“小刘?”郭春海回头一看,同事腋下夹着文件袋正在鼓掌。
“你被开除了”,小刘把文件袋递给郭春海。
“还有么?”郭春海似乎并不意外。
“领导托我给你带个话”,小刘抑扬顿挫的复述,“更能作‘甘洒热血写春秋’否?”
- ⑴「王子犯法,庶民同罪」:《野叟曝言》。另有《史记・商君列传》:于是太子犯法。卫鞅曰「法之不行,自上犯之」将法太子。太子,君嗣也,不可施刑……
Lex facit regem.
:法律做国王。法律规定领导者。法律在政权之上。 - ⑵「有治人,无治法」:《荀子・君道》。
Melius est ius deficiens quam ius incertum.
:有缺陷的法律也要比不确定的法律好。没有权利比不清楚的权利更好。 - ⑶「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孔子家语》。
Lex non a rege est violanda.
:国王不可以违反法律。法律在国王之上。 - ⑷「故圣人作则,必以天地为本」:《礼记・礼运》。
Lex spectat naturae ordinem.
:法律考虑到自然的秩序。法律不能违背自然。 - ⑸「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 ,齐之以礼,有耻且格」:《论语・颜渊》。
Lex est tutissima cassis. Lex praescribit, evangelium inscribit.
:法律是最安全的头盔。法律仅作出规定,福音则铭刻在心。 - ⑹「天下之民归心」:《论语・尧曰》。
Obedientia est legis essentia.
:服从是法律的本质。 - ①②
- ③ 「法语之言能无从乎」:《论语・子罕》
- ④